
那是一個狂飆的年代、那是一個憤怒的年代,那是一個改革的年代、那是一個時髦的年代。
60 年代的美國,社會上開始大量出現自由批判的聲音,爭取民權、學生運動、反戰思想瀰漫在大街小巷,不只是美國,歐洲的年輕一代,也為自己的理念走上街頭,開始擁抱真實的自我,而那也是個文化豐碩的年代:披頭四、滾石樂團在這個年代展露頭角,後現代主義、女性主義也在這個年代紮根萌芽,那是奧黛麗·赫本、瑪麗·蓮夢露、碧姬·芭杜的時代,那是太空人登陸月球,迎來太空競賽的時代。
《后翼棄兵》(The Queen’s Gambit)裡主人翁 Beth Harmon 於 1968 年獲得世界西洋棋冠軍的那一年,剛好也是世界最動盪的一年——發表〈我有一個夢〉演說的馬丁路德·金恩博士遇刺、美國總統甘迺迪被暗殺、阿波羅八號環繞月球、布拉格之春、法國學運的滿城風雨、反越戰的學生運動星火燎原,60 年代的瘋狂與激進,在 1968 年達到高峰。
距離 Netflix 原創影集《后翼棄兵》(The Queen’s Gambit)問世已經好一陣子了,聖誕假期終於找到時間一口氣把整季看完,除了修剪精當的故事線以及演技精湛的演員之外,其中的畫面鋪排與服裝設計,更是讓《后翼棄兵》成為佳作中的佳作的關鍵。劇中情節的推展看不見大環境的動盪,但還是能感受到濃濃的「時代感」。
究竟「時代感」從何而來?很大一部分,是服裝。
Beth Harmon 的服裝語言
服裝是無聲的語言,在人物開口說話前,就已然透露了許多線索。服裝銳利而有效地模塑了角色的個性,而《后翼棄兵》服裝設計師 Gabriele Binder 更是將服裝運用得淋漓盡致,除了各種巧妙幽微而細緻的呼應與暗喻,更透過服裝,鋪墊了角色的成長與面對不同人生際遇的態度、背後的故事,甚至揭露即將會走上的路。
在孤兒院長大的 Beth,從小對於自己的衣著就沒有任何掌控權,一直以來都穿著制式的白色襯衫、灰色圍裙式洋裝與灰色針織外套,直到被領養後,她好一段時間仍舊穿著孤兒院的衣服,而當她第一次踏進百貨公司,她對於她的穿著仍然沒有決定權——有預算限制的繼母,逕直將當她帶上百貨折扣區,為她挑選了老氣的折扣新衣,於是 Beth 繼續穿著不合時宜、式樣老舊的服裝,而當她贏得她人生中的第一個冠軍,她帶著獎金回到了同一家百貨公司,除了抱回了心心念念的西洋棋組,她還買下了第一次來到百貨時深深吸引她注意的模特兒人台上的洋裝,那是一件深色的格紋洋裝。
幽微的棋盤格元素
將黑白棋盤格直接轉譯到布料上,是最直接卻最暴力而無想像空間的服裝表態,《后翼棄兵》中,除了在巴黎與俄羅斯參賽的場景中,讓 Beth 穿上以鮮明的棋盤格圖樣暗喻她身為職業西洋棋手身份奠定的大衣外套之外(但仍舊不是黑白分明的棋盤格),其他更多時候是隱微的格紋暗示。
到巴黎參賽,是 Beth 職業棋手生涯中相當重要的一個里程碑,而她身上粉色與白色相間的棋盤格毛呢大衣,已經透露了這一點。不以最直接的黑白配色,而以柔和的粉白相間,似乎也意味著女性在這個男性霸權的西洋棋世界中,所展現的溫柔堅定。
在俄羅斯西洋棋世界大賽中,Beth 一連幾天穿著同一件米色為底的黑色細格紋大衣,穿過人群進出比賽會場,而這件最顯而易見的棋盤,似乎隱隱說明了她將在這次比賽中將拿下關鍵的勝利,而裡頭的綠色毛衣再一次揭露她的忠於自我(後面會提到綠色對於 Beth 角色塑造的用意)。
黑白幾何圖樣
除了非常直接的格紋圖樣,劇中 Beth 很多時候,尤其是比賽時,都選擇了有著黑白幾何元素的小洋裝,以西洋棋的黑白作為另一種表徵,而幾何則是棋盤的變形。
Beth 到巴黎參賽時,她穿著在當地新買的 Pierre Cardin 設計師服裝,十字路口的圖樣再次點出了西洋棋盤的主題,同時彷彿也暗喻了 Beth 即將迎來的人生岔路。
這件隨性的黑白上衣在劇中出現了好多次:在肯德基的家中做家事時、到俄亥俄州比賽時、來到紐約逛街甚至晚上和 Benny 一群人下棋時,都穿著這件有著明確西洋棋暗示、以當代知名設計師 André Courrèges 的設計為靈感來源的幾何感黑白上衣。
俄羅斯世界大賽的比賽開場與第一場對弈,Beth 選擇了這件黑白洋裝,明確點題。
綠色作為 Beth 的靈魂色
Beth 在俄羅斯對上 Vasily Borgov 的終局之戰,她穿上有著小領的薄荷綠小洋裝,而這樣的服裝選擇像是一個輪迴,她回到最初的起點,和兒時的自己和解,也像回家,帶著母親的回憶持續前行。這場比賽中,薄荷綠彷彿也是一種勇氣的表徵,第三次對上她最害怕的對手,這一次她揮別前兩次慘敗的痛苦記憶,勇敢面對心魔以及蟬聯多年的世界冠軍,最後終於拿下勝利。
綠色是 Beth 的代表色,從第一幕到最後一幕,整部影集中一再出現各種層次、彩度的綠,呼應 Beth 在不同情景底下的心境與狀態。
綠色是 Beth Harmon 的靈魂色。
Beth 在巴黎第二次對弈世界棋王 Borgov 的決賽中,不只宿醉出席,還睡過頭遲到,她急急忙忙套上的這襲洋裝,其配色和她多年服用的鎮定劑綠色小藥丸顏色不謀而合,似乎預示著她輸了比賽後將沉迷於酒精與藥物的一蹶不振。除了顏色的多重含義,這套服裝以 Pierre Cardin 的設計為靈感,輕盈的布料在 Beth 奔跑進會場時揚起,有別於西洋棋場上絕大多數男性沉重的西裝與厚重的鏡片,Beth 的洋裝透露著她的不同——她的性別、她的年輕、她的才華。
墨綠色小高領毛衣與黑色百褶羊毛裙,應該可以說是 Beth 的定番裝束,墨綠/草綠色的貼身毛衣也不只一次出現在對弈場上;簡單的橄欖綠上衣,配上版型硬挺合身的黑色西褲,趿上一雙黑色樂福鞋,就是 Beth 的日常穿搭。
就算是在人生低潮的 Beth,綠色仍舊出現在她的衣著上,只是從清新的薄荷綠,過渡到深沉的墨綠色,而整部影集中唯一一次出現的煙燻妝,正是以 60 年代英國流行的 Biba 風潮為摹本。薄荷綠的毛線帽與墨綠色的軍裝大衣(Peacoat),從淺到深、由明到暗,彷彿也說明了 Beth 正在經歷她人生中巨大的矛盾與掙扎。
* Biba 是英國當時極著名的女裝服飾店,更多細節會在下一集〈The Queen’s Gambit|從 Netflix 影集《后翼棄兵》看 60 年代的時尚浪潮(下):太空時代、Mod 與搖擺的六〇年代〉提到。
黃色是溫暖的顏色
綠色之外,黃色也頻繁地出現在 Beth 的衣櫥裡,無論是針織上衣、羅紋毛衣,還是半身圓裙,溫暖的鵝黃、赭黃是她衣櫥裡僅次於綠色的顏色。
繁複滿版印花衫
說到印花,義大利設計師 Emilio Pucci 的名字大概馬上會跳出來,他將萬花筒般的色彩與幾何元素結合得爐火純青,各式繁複的印花到了 Pucci 手裡馬上變得豐富華麗而充滿義式風情。繼母過世後的 Beth,在許多場合裡都選擇了繁複滿版印花的上衣,與她青少年時期截然素面的穿著相比,幾何印花讓她顯得更為成熟自信。
亦敵亦友的前美國冠軍 Benny Watts,其造型在西洋棋界也特立獨行。有別於大多數西裝筆挺與厚重鏡片的書呆模樣,Benny 的軟呢牛仔帽、黑色皮夾克,腰帶上總是佩戴著一把刀,有點嬉皮、有點牛仔,馬上將他和 Beth 之間的距離拉近——Beth 和 Benny 都是典型西洋棋界中的局外人,透過服裝,這點不言自明。
迷你裙與緊身高領織紋衫
第一次來到紐約的 Beth,在知名百貨公司 Saks Fifth Avenue 的櫥窗前駐足,紐約的時尚比起她所成長的美國中部肯德基州,更時髦前衛——彼得潘領、迷你裙,以及各種大膽的用色,都是她在家鄉的百貨不曾看到過的。而這些都是 60 年代最前端的流行,從巴黎、倫敦再到紐約以及世界各地,迷你裙、娃娃裝,以及緊身羅紋高領,建構了當時大部分的時尚風景。
(話說這件 André Courrèges 的黑白上衣再次出現)
風格領與造型釦
太空競賽的時代,時尚界也掀起一股剪裁俐落、結構感鮮明的設計,同時也吹起一股「小女孩」風(little girl look),從 A 字洋裝,髮帶、蝴蝶結、到平底鞋,超模 Twiggy 就是最著名代表。
Beth 在正式場合通常以洋裝或是半裙的打扮出現,居家日常就是一件針織衫加上一件剪裁得宜的九分褲,有設計感的風格領與造型釦,在她的衣櫥中,與其說是她的選擇,不如說是整個時代的時尚潮流,左右了她的著裝決定。
洋裝上、大衣上,圓形鈕扣無所不在。太空時代的知名設計師 Pierre Cardin、André Courrèges(同時也是這齣劇大量參考的設計師),將各式幾何元素應用在服裝上,俐落剪裁是他們的共性。
整齣劇集最後一幕,贏得世界冠軍的 Beth,在前往機場的途中決定下車步行,她穿著全白的裝束,在冷冽而一片黯淡的莫斯科街頭,看來特別突出。 Beth 全白的裝束意味著西洋棋中白色先行的優勢,也象徵著西洋棋中的皇后,她是全世界新一代的棋后,而這套白色裝束底下,仍舊是小高領毛衣,而且是草綠色,就算贏得了世界旗后的頭銜,Beth 仍舊是 Beth。
在 André Courrèges 裡的設計裡,白色代表的是樂觀與年輕。
60 年代的時尚風潮:迷你裙、緊身高領織紋衫、娃娃裝、幾何印花,包括幾何感的髮型
在 Beth 身上,可以看見一整個 60 年代時尚流行的縮影。
《后翼棄兵》(The Queen’s Gambit)裡,以 60 年代最流行的時裝元素為坐標,深刻地帶進角色的個性與背景——迷你裙、緊身高領織紋衫、娃娃裝、彼得潘領、剪裁俐落的大衣與洋裝、幾何印花與稜角分明的獨特髮型,這些元素讓整部影集就算對大環境並沒有太多著墨,也烘托出了濃濃的時代感。
但真實的 60 年代,其時尚風景究竟如何?
緊接著看下一集〈The Queen’s Gambit|從 Netflix 影集《后翼棄兵》看 60 年代的時尚浪潮(下):太空時代、Mod 與搖擺的六〇年代〉✨